本文来自 http://huangsewenxue.com/ “这样,咱俩打赌啊,下棋,你赢了咱就喝交杯酒,输了就不喝了。”估计全大清国也就叶昭能有这么混账的提议。 实在是叶昭觉得这小妹妹太过端庄,突然就想变着法把小丫头变成“小丫头”,人多大年纪,就该有多大年纪的样子,不是吗?十一岁,吵吵闹闹疯玩才对嘛! “那,那好吧。”蓉儿眼泪实则都在眼眶里打转,没听说过谁家相公这么刻薄的,可嫁进门来,相公为天,也只能由着他性子来。 “蓉儿,蓉儿棋下得不好,师傅说蓉儿勤加练习才能达到国手之境。”蓉儿还得赶紧坦白,免得一会儿露怯,既然相公要下棋,想来棋艺是极精的。 叶昭却是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这小丫头片子,听话茬围棋相当不软啊,什么?国手之境?可不带这么唬人的! 幸好,本就不是想与你较量围棋,不然输给你个小毛丫头,那不郁闷死? 叶昭用力拍手,阁门轻轻被推开,外面是吉祥如意两名俏丫头,绛青侍女打扮,莺莺燕燕、娇俏可人,一名是蓉儿陪嫁带来的,一名是叶昭从府里选的,又给两人改名,一为吉祥、一为如意。 “去,把我的富贵棋拿来!” 吉祥不明所以,如意却是飞快答应一声,拉了吉祥一把,飞也似的去了。 不一会儿,一张彩色千奇百怪的棋盘就摆在了火炕炕桌上,有骰子、有造型可爱的小陶人,又有硬纸板做的银票。 这是叶昭在上海时鼓捣出来的,大清版大富翁,本来只是做出来准备自己解闷时玩的,现在却是拿出来难为这位小棋圣。 叶昭给蓉儿讲解着规则,一边说着话一边和蓉儿试着走了几步叫她体会这些规则,换她人怕早听得头胀目眩了,蓉儿却只管一一默记,相公“多才多艺”,又有耐心教授于她,她自然不想辜负相公的好意。 “懂了么?”试着走了一会儿后,叶昭问。 蓉儿皱着小眉头苦苦思索了一阵,就点了点小脑袋。 “那就开始了,三局两胜,我赢了,交杯酒就不喝了,我输了,咱就喝。”叶昭说着可能被天打雷劈的混帐话,混不当回事。 蓉儿苦着脸,轻轻点了点头,心下却给自己鼓劲儿,富翁棋看起来也不甚难,如果自己能连赢两局,第三局输给他就是。 大富翁这个游戏确实不难,可有时候骰子的运气成分实在大,叶昭运气就相当不错,直下两局,每一局都不用一刻钟,就将蓉儿赢得精光。 可这两局赢下来又实在没什么喜悦之情,蓉儿这小丫头太个性了,那真是荣辱不惊,赢亦何喜?输亦何悲?别说尖叫赖棋之类的举动了,输的底掉儿,漂亮的大眼睛都没眨一下。 不过叶昭感觉的到,连输两局,小丫头好似有些失落,琢磨了下,叶昭就一笑,说道:“我赢了,那咱也把交杯酒喝了,老祖宗的规矩,不能忘!” “恩。”小丫头点头,言简意赅。 和小丫头的小胳膊挽着喝交杯酒的时候,看着小家伙近在咫尺的漂亮大眼睛,叶昭未免有丝尴尬,这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嘛,虽然才十一岁,可比自己那个世界十一岁的小丫头懂事多了吧? “好了,交杯酒也喝了,你去睡吧,明天还得早起请安什么的,这几天就操劳,你睡炕上还是睡床?”叶昭问。 “床。”小丫头自然恪守规矩,要去睡那设计精巧层层叠叠的木床,叶昭其实也挺喜欢这个时代的床,手工太考究了,讲究的是“繁缛多致,坚固鼎立,富丽堂皇”,其奢华繁琐,令人目不暇接。叶昭甚至认为,渗透着风雅古韵的木床甚至可以归结为木制雕刻艺术品了。 看着小丫头在那一板一眼的将华丽的锦被抖开,好像铺了一层什么东西,然后就又慢慢将那双蝴蝶刺绣的漂亮旗鞋脱了,接着极快的躺到了床上,用锦被紧紧裹住了自己。 叶昭忍俊不住,险些笑出声,开始她一举一动倒真可以说典雅大方颇有大家风范,可最后飞快用棉被裹着自己的可爱动作还是暴露了她的真实年龄。 再见到小丫头好像掀开了锦被一条缝偷偷看自己,叶昭就更觉得好玩。坐起身,叶昭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酌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红烛火光跳了一下,听窗外,好像隐隐传来了三更天的梆子响。 转头间,却不经意的发现,小家伙从被子里露出秀气可爱的俏脸,在看着自己。 叶昭隐隐猜到,出嫁前小家伙想来是会受一些启蒙教育的,虽然懵懵懂懂,但如果一夜不理她,通过她母亲的启蒙说辞,怕对于她就是很严重的一件事了。 叶昭知道自己没办法跟她解释,但也不想小家伙心灵上受到什么伤害,会误以为自己不喜欢她或者不屑于碰她什么的。 想了想叶昭就指着桌上的棋盘笑道:“再来两盘?” “好!”小家伙马上骨碌爬起身,又穿上漂亮的鞋子,刚刚跑过来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收敛忘形之态迈起莲步,可见到叶昭眼里的笑意,几乎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可不是,在家的时候,什么时候这么失仪过? 和相公相处不过个把时辰,怎么好像脑子就乱乱的,不经意就出错呢。可是那富贵棋,真的,真的好好玩。 叶昭本想说:“以后想跑就跑好了。”可见到小家伙神态,知道这句话说出来怕是她会哇的哭出声,也就不再逗她,只是笑道:“今天咱们挑灯夜战,好不好?” 小家伙坐上了炕,也不敢吱声,说好吧好像玩物丧志,说不好又是忤逆相公,是以只是默默分配银票和瓷人。叶昭又笑道:“我就要一千两,剩下全是你的。” 难得遇到能和自己玩游戏的,叶昭倒也来了兴致,更叫吉祥如意送来小菜点心,就咋咋呼呼和“新婚夫人”玩起了大富翁。 蓉儿却是极矜持,屋里只能听到叶昭大呼小叫的声音,玩得兴起,叶昭更顺手将几根黄橙橙的点心塞进蓉儿嘴里,笑道:“怎么就不吃零食呢?我自己研究的炸薯条,你尝尝。玩游戏嘛,当然要吃吃喝喝玩的才尽兴。” 蓉儿蹙了蹙小眉头,将薯条放了回去,可见相公做手势要她吃,就极优雅的用兰花指捻了一根慢慢送进嘴里。 中间竟然输给了蓉儿两盘,叶昭兴致更浓,不知不觉多饮了两杯,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沉沉睡去…… …… 睁开眼睛叶昭微觉头疼,看窗帘好似刚刚天明。 恩?叶昭动了下,却觉身子转动颇为费劲,低头看去,自己是睡在火炕上,盖着一床红缎子锦被,叶昭就顺手掀开了棉被,却猛地被吓了一跳,却见一个可爱的小身子正八爪鱼般抱着自己,可不正是蓉儿,和自己一样和衣而卧,还是穿着那红色霞帔,只是可能睡觉时踢掉了罗袜,两只雪白的可爱小脚丫缠在自己足踝上。 叶昭哭笑不得,心知被子想来也是她抱来的了,轻轻向旁边推了推,谁知道小家伙翻个身,转头又缠上来,抱得叶昭死死的,嘴里呢喃着:“额娘……我再睡一会儿……” 叶昭无奈,只有任她抱着,仰身子盯着天花板盘算自己的事儿。 大概过了盏茶时间,吉祥在外面轻轻敲门,“小姐,小姐,要给王爷福晋请安了。” 叶昭只装听不到,还闭上了眼睛,吉祥又叫了几声,蓉儿突然就坐了起来,然后就蹑手蹑脚的下床去外间开了门在吉祥伺候下洗漱。 等她再回到内屋喊醒叶昭时,已经换了一袭粉红刺绣蝴蝶穿花图案的旗袍,却更显得漂亮可人儿。 “相公,天亮了。”见叶昭睁开眼睛,蓉儿又恢复了那不慌不忙的神气,却是一丝不露怯,好似刚刚贪睡的不是她,被人叫醒的更不是她一样。 这个小机灵鬼,叶昭又好笑又好气,却也只能起身更衣,蓉儿蹲下身子帮他穿鞋,叶昭就将她拎了起来,说:“我自己来。”又道:“以后啊,别喊我相公。”昨天已经告诉蓉儿不许喊自己“爷”,可今天听着相公也挺别扭的。 被叶昭抓着后脖领拽起来,小家伙显然有些气愤,这哪里是相公对妻子的态度了,小家伙也感觉到了,分明把自己当小孩子了。 “就喊,就喊大哥吧,要不就喊哥哥。”叶昭一边穿鞋,一边思索着说。 “不!”第一次,小家伙忤逆了相公的意思,倒令叶昭一呆,讶然的看过去。 蓉儿咬着嘴唇,却是毫不屈服,说道:“既然相公不喜欢循规蹈矩,蓉儿听说民间恩爱夫妻,互相之间称老婆称老公,蓉儿就喊您老公。” 叶昭差点一个跟头摔那儿,老公?要说相公、官人等等称谓虽然别扭尚能接受的话,可被个小不点整天叫“老公”,那可就遭罪了,毕竟前世,男女情侣新婚夫妻之间,最常用的称呼就是这个“老公”了,这个小不点喊自己一次老公,怕自己都会感觉罪孽更深一分呢! 第二十九章 桂贝子 骏马一声长嘶,马车缓缓停在前门大街会友镖局门前,叶昭跳下马车,心里就有些冒火,桂老三是叫自己好看是吧,自己大婚第二天,就约达春打群架动刀子,敢情是想叫自己红事上再见那么一点红是吧? 会友镖局当家的宋彦超早就候着呢,飞奔上来给叶昭请安,他心下这个无奈啊,骁骑营和前锋营的爷们儿群殴,偏偏来到他会友镖局,说是他会友镖局那场子宽敞,他宋爷又是当初神机营老七王爷金口许的“神拳”,打架动刀子的事儿,有宋爷在,那就一个光明磊落。 可一个是桂贝子,一个达六爷,都是黄带子里惯会耍横的主儿,这要出了事,谁担待得起啊。 跟在宋彦超身后,叶昭穿堂过室,就来到后院的演武场,青石砖的地面,确实铺的一个敞亮,可现在,却闹哄哄的好像菜市场,四五十号人都是精壮小伙子,没穿官服,一个个盘着辫子神气十足,有几个将辫子咬在嘴里,手里拎着明晃晃的家伙,看起来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阿哥,怎么惊动您了!您看这话说的,今儿可是您大喜的日子,您说您跑这儿一会儿血丝呼啦的干嘛来啊您!”正指着桂荣鼻子骂街的达春突然见到叶昭在宋彦超陪同下进了演武场,忙跑了过来,又跟跟在叶昭身后的巴克什和阿尔哈图点了点头。 叶昭就瞪起了眼睛:“你小子还知道我大喜的日子啊?怎么就不能消停消停?” 那边桂荣呵呵的笑起来:“要不怎么说景哥儿呢,就是仗义!达六儿,你交的好朋友。”他是个白胖子,看起来走两步都会累的喘气。 叶昭斜眼瞥着他,哼了一声,对达春道:“你小子也是,没那根公鸡翎子就少给我装老鹰,要真打,你去城外,来人家镖局干嘛?这不为难人宋爷吗?” 宋彦超忙赔笑:“不碍事,不碍事,我全明白,全明白。” 达春见叶昭真动了火,不敢还嘴,嘴里嘟囔“桂老三约咱来的,谁知道选了这么个屁地方。” 桂荣脸色阵红阵白,知道叶昭拿话砢他呢,脸沉了下来,转着手里的钢球,一步步走到叶昭面前,瞥着叶昭道:“怎么?景儿哥的意思是咱们奔城外?” 叶昭好似才看到他这个人,就笑起来,拱手道:“原来是桂贝子,我说呢,满北京城打听打听,谁有这么大面子,能约前锋营的爷们来助拳。”说着话脸就沉了下来,对满院的人喊道:“不想吃官司的,都给我滚!” 大伙全滞住,大眼瞪小眼,这位景哥儿可不是闲散宗室,那是刚刚从外面办了差回来的,侍卫营的散秩大臣,这要公事公办,八旗兵斗殴,罪名儿可不轻。 有几个就偷偷的向月门那边挪动脚步。 桂荣却翻了个白眼儿,不屑的道:“景哥儿,少拿你那套官威唬人,今儿告诉你,在这儿!咱没有贝子,没有王爷,也没有你那个闲差!今儿就是要告诉你,在北京城,你景哥儿鸟都不是,鸟都不是!”说着就在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液。 本来想开溜的都停下了脚步,既然桂贝子担着,那怕什么?咱不能成了孬种。 叶昭微微蹙起眉头,看了桂荣一眼,道:“怎么?桂贝子今儿是要见见血?那成,春儿,桂贝子看得起,你就跟桂贝子亲近亲近。” 桂荣却是下意识的就退了几步,要他跟达春单挑,他还真不敢,也不是对手。 宋彦超眼见话越说越僵,心里这个急啊,可他又不敢插话,这堆主儿都什么人?都是整天闲着没事就怕没人来招惹他呢,一个个都吃饱了撑的惯会找事儿的主儿,这时节自己插句嘴,一句话说的不中听,得罪了里面谁,自己这镖局也就不用干了。 “景哥儿,爷今天就叫你见血!”躲到前锋营几名兵勇之后的桂荣觉得大没面子,气急败坏的喊着,“都给我上!打残了打废了我桂三兜着!” 一场乱战眼看就要开始,忽然“嘭”一声巨响,巴克什手里多了一把火铳,就在众人一滞之际,阿尔哈图手里的火铳砰砰砰砰连开六枪,对面假山上花盆被打得稀巴烂。 没人敢往上冲了,都看着巴克什和阿尔哈图手里的家伙发呆。 “老子这把十连响,我看你们有几颗脑袋?接着扎刺儿啊!”巴克什面粗心细,说大话眼睛都不眨的。 前锋营的小伙子们脸上都变了色,哪来的火器?也太渗人了! “景哥儿,你不是个爷们!靠洋人的玩意儿吓唬北京城的爷们,你不是东西!”桂荣白胖白胖的,脑子却转得快。 叶昭笑了笑,淡淡道:“要真唬你?刚才就不走空了,直接朝你脑袋这么一下!”说着话叶昭做了个对准他瞄准的姿势,吓得桂荣又连退了几步。 叶昭哼了一声道:“是北京城的爷们,那就跟洋人干去,跟长毛干去,自己人干自己人,落几块疤算你能耐?要我说,熊透了!” “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叶昭目光缓缓在众人脸上扫过,没人敢跟他对视,不管骁骑营的还是前锋营的,一个个垂头丧气向外走。 桂荣见势不妙,也想拔脚开溜,却愕然发现两个铁塔似的汉子拦在他面前。 “景哥儿,你什么意思?”桂荣色厉内荏的冲叶昭喊。 叶昭笑笑,说道:“咱没下次,懂吗?今儿也不欺负你!过几天在长春楼给老六摆酒认错!” 眼见这架势不答应非但出不去,怕是还要挨一顿狠的,桂荣只好恨恨的点头。 叶昭就笑,摆摆手要巴克什和阿尔哈图放行,却是突然发现自己做纨绔也做的越发得心应手了。 第三十章 咱是有品位的二世祖 郑王府西进第一路的跨院清雅别致,春至,院中花圃渐渐绽放嫩绿,这座小跨院通常是小主子用来接待宾客所用。 跨院花厅中,叶昭穿戴华丽,正同韩进春闲聊,今儿实在是叶昭陪新娘子回门的日子,可韩进春刚刚被抬举了守备一职,帮办黑龙江团练,马上就将启程赴关外,叶昭有些话不得不叮嘱他。 关外开禁,燕鲁一地汉民被允许迁往黑龙江江北江东等荒芜之地开荒,上谕传达到各省道府,响应者甚众,谁不想有几亩自己的土地?这是自古以来农耕民们最现实最期盼的生活了。 可韩进春心下却实在没底,他是一员猛将,但不是莽将,办团练本就千头万绪,更莫要说是在一片人心不定的迁徙之地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也知道,若是在其他省道府县,也只能由本土乡绅才有能力有号召力操办民团,外来户却是想都不要想了。 叶昭品着茶,一边思索着一边说:“你这一去啊,要把当地情形摸个门清儿,和迁去的汉民也好,当地的原住民也好,都要好好相处,不要急于一时,不要急于拉武装,欲速则不达。” 韩进春默默点头。 叶昭又道:“至于办团练一事,等老夫子回来,可去关外助你一臂之力,粮饷筹备,你是定然不如他轻车熟路了。” 琢磨着,叶昭缓声道:“关外嘛,大户乡绅不多,可淘黑金的匪类不少,我就听说过一个嘛,韩宪忠,算是有些儿名气的,起初的钱粮,你和老夫子可以从他们身上想想辄,当然,还是要安抚为主,莫伤了和气,毕竟人家是地头龙。” 喝了口茶,叶昭又道:“朝廷上,我再想办法,终归不能叫你为了银钱气短。” 办团练办军务,最棘手的就是银子,要真有用不完的银子,那什么样的武装都能拉起来,韩进春也正发愁自己这个挂名守备去了关外不知如何下手呢,谁知道小王爷却是什么都替他考虑周全了。 “卑职一定不辜负小王爷厚望!”韩进春感激涕零的打千跪下去,从一个小小的把总被抬举为守备,再到被委以关外办团练,韩进春实则知道自己不过是帮小王爷办差。小王爷想在关外办团练,可惜身不由己不能亲力亲为而已,而小王爷能将这重担交与自己肩头,令自己满腔抱负有了用武之地,更孜孜提点句句千金,若是办不好这趟差,自己第一个就该在小王爷面前剐去双目谢罪。 叶昭却又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张折起的横幅,展开来,上面有工工整整十个字,字体虽然不算好看,但也说得上刚劲有力,“卫中华昌盛,虽九死不悔”。 叶昭笑着道:“这是我写的,送与韩大哥。” 韩进春接过,怔怔看着这十个字,有些迷茫,总觉得这句话有点不对劲儿,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儿。 叶昭笑道:“这算是我的信念吧,与韩大哥共勉。” 韩进春念叨着“虽九死不悔,虽九死不悔”胸中一腔豪情却是迸发,单膝跪地,大声道:“是!卑职记下了,卑职定将小王爷这句话带给团军每一个兄弟!卑职为小王爷办差,一样九死不悔!” 叶昭微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 匆匆回到雏凤楼,却见小家伙打扮齐整,红彤彤的锦服,秀气的小旗鞋,更显漂亮可爱,正乖乖坐在榻上等自己呢。 “刚刚见个朋友,咱走吧,马车在外面候着呢。”叶昭知道小家伙人小鬼大,虽然这两天和她下棋吃酒倒也没冷落她,但毕竟一直未行房事,可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是以倒也想找个机会跟她聊聊。 吉祥如意一人一个轻盈托起外屋桌案上摆着的红锦布盖着的礼盘,虽然按照习俗回门不必送什么贵重礼物,可除了马车上的绸缎布匹,叶昭却是为老太太挑了副翡翠耳环,又给两个舅哥选了鼻烟壶扳指等玩物,也就是吉祥如意手上托盘里的物事。 “老公,不要惯坏了我哥。”小家伙明显对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自己不成器的哥哥有些不满意,至于弟弟,襁褓之中,尚不懂事。 叶昭笑道:“这才显得我疼你嘛!”叶昭昨日细细思量了一番,却愕然发现以这个时代的标准衡量的话,自己在行房之事上竟然有些理亏,这一惊人结论令叶昭错愕了好久,可要说行房,那怎么可能?十一岁,要她开开心心快乐成长才是。 现下之计,也只能哄着她,免得她胡思乱想。 不过小家伙显然已经在胡思乱想了,坐在去劈柴胡同的马车上,小家伙偷偷在叶昭耳边道:“老公,蓉儿不会说与旁人听的,您也甭急,总有医好的时候。” 叶昭开始不明所以,胡乱点了点头,可越琢磨越不是味儿,这小家伙什么意思?什么不会说给别人听?什么总有医好的时候? 突然就有些明白了,这小家伙是不是在说房事呢?啊,敢情是以为自己有暗疾?行不得房事? 越琢磨越觉得是这个意思,可不是,不说暗疾不暗疾的了,府里嚼舌根的丫头就不少,一直都有流言在背后说自己有龙阳之癖,吉祥这个陪嫁丫头看起来就鬼机灵,怕早就得了信儿了,那还不护着她主子?偷偷在她主子面前把这信儿漏出来? 不管小家伙怎么想吧,总之肯定是以为自己身体或者心理有问题就是了。 叶昭哭笑不得,不过想想也好,倒也省得自己解释了,自己总不能说嫌她年纪小吧,那小家伙怕是会被打击到。 皱起眉头,叶昭就道:“不要喊老公了,还是,还是,随你意吧,总之不许喊老公。”这个词却是每听小家伙嘴里说一次,真就觉得自己不是东西一次。 “哦。”小家伙听话的点点头,却又拿出手帕,体贴的帮叶昭轻轻拭去额头的汗。 叶昭这个无奈啊,看着她稚气的脸蛋,端庄的举止,这么个性的可爱“老婆”,可真是千古难逢了。 …… 姑爷回门,老太太笑眯眯这个打量啊,在她眼里,叶昭和蓉儿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就没这么再般配的了。 照祥拿到那翠绿的鼻烟壶,眼睛放光,简直把叶昭当活祖宗供起来了。 而叶昭说起,拎来的四味点心都是他自己画的草图,请府里点心师傅帮着鼓捣出来烹炸而成时,老太太就更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一个劲儿夸姑爷孝顺,知道疼人。 说起来,虽然杏贞身份尊贵,宫里的贵人,可也只是个虚名儿,回家不回家的自己都根本做不得主,更是轻易提不得,却是要皇上偶尔兴起才想起来放你出宫回娘家看看,而一年半载,皇上也不见得起这个念头,而且这还得是能见到皇上的,得宠的,要一般的妃子,那是想也不用想了。 而现在看,这家里啊,也就只能指望景哥儿这个二姑爷了。 小家伙虽然一脸端庄,但漂亮大眼睛里偷偷闪动的喜悦、骄傲又哪里瞒得过叶昭,叶昭就有些好笑,心说小不点还挺好哄的。 酒席宴上,照祥喝了几杯酒,就有些忘形,敬了叶昭一杯,说道:“小王爷,您看我也老大不小了,可也没个正经事儿,就咱旗人每月那份钱粮,想给老太太熬碗黄米粥孝敬孝敬她老人家都不够用!您说,我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老太太瞪起了眼睛,“又说胡话,喝多了就后院歇着去。”听话听音儿,谁都知道照祥是什么意思。 照祥不敢跟他娘顶嘴,嬉皮笑脸道:“怎么是胡话呢?我这不是想上进么?再说了,我走了,谁陪景哥儿说话?” “你说的那是混帐话!让人听着笑话!以为咱家没家教!”老太太真火了,照祥蔫巴巴的垂了头,不敢吱声了。 叶昭忙笑道:“大哥说的也对,其实这事儿啊我早惦记着呢,我托人去说了,估摸着能给大哥谋个差事,就这几天吧,成不成的准有信儿。” 老太太就叹气:“这话怎么说的,景哥儿啊,你以后可不能这么打我老太太的脸。” 叶昭笑道:“额母哥还是拿景祥当外人,景祥心里可不自在了。” “哪儿会,哪儿会呢!”老太太终于转怒为喜,呵呵的笑起来。 照祥则偷偷对叶昭伸大拇指,自是夸自己这“妹夫”真有一套本事。 小家伙却狠狠瞪了哥哥一眼,显然胳膊肘已经开始往外拐了。 …… 上马车前,看日头还早,叶昭就在瑞四耳边低语了几句。 马车一路向西驶去,小家伙好似感觉到不是回府的路,掀开窗帘向外瞅了一眼,就奇怪的道:“这是去哪儿?” 叶昭呵呵一笑,说:“去西郊钓鱼,可好玩了。” 小家伙默然,过了一会儿道:“可是,可是府里的湖里也有鱼吧?” 叶昭撇嘴道:“那有什么意思?” 小家伙知道相公贪图享受,迷于游乐,知道自己劝他也不会听,也只能在心里发愁。 可等到了西郊一片碧水之畔,垂柳吐芽,绿草茵茵,偶有几朵小花点缀其中,又有蝴蝶盘旋飞舞。 下了马车,小家伙就睁大了漂亮的眼睛,不得不承认,相公寻找游玩场所实在是第一等的人才。 几辆马车远远停下,亲兵肃立,瑞四儿和一名奴才则搬来罗伞软椅鱼竿,这些器具却早就在一辆车里准备好了。 本来小家伙还在奇怪呢,一直不知道紧紧跟在最后面这辆车有何用途,不见人上人下也没有盛装送去自己娘家的礼品,现在看,却是相公的游乐马车,拉的定是相公千奇百怪的游戏器具了。 叶昭其实也有些无奈,在自己那个时代,约朋友开车钓鱼好像是很正常的休闲活动,可早了一百多年,怎么就感觉劳师动众二世祖不务正业呢? 看小家伙长吁短叹的,好像为自己前途担忧呢,就更令叶昭哭笑不得了。 不过在叶昭坚持下,小家伙不得不拿鱼竿坐在叶昭身边做起了渔夫,马上就体会到了钓鱼的乐趣,虽然还是一副荣辱不惊的模样,鱼儿上钩更不会雀跃尖叫,可她心里的兴奋紧张又有谁能知道? “给,这个也好玩。”叶昭将望远镜递到了小家伙手里。 “甚么呀?”小家伙将望远镜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打量。 叶昭双手握圈放在眼前,比划着手势,“这样看,对,就这样看。” “咦?”当看到本来很远的景色突然清晰的扑到自己眼前时,小家伙终于惊讶的轻轻叫了一声。叶昭笑道:“以后啊,我再鼓捣些儿更过瘾的,有可以晚上看星星看月亮的,嫦娥都看得清清楚楚呢。” 小家伙却是全没听清,只是好奇的拿着望远镜四处张望。 叶昭靠在软椅上,微微闭目养神。要说西郊到处皇家园林,能寻到这么一处钓鱼的圣地还真不是件简单事儿,而自己,也最喜欢来这里琢磨些难以解决的难题。 比如现在,自己最大的难题就是如何离京,就算去不得关外,可要一直在京里挂着散秩大臣的闲差,那以自己懒散的性子,只怕慢慢又要习惯二世祖的悠闲生活了。 第三十一章 无心插柳(上) 从书房出来,叶昭颇有些挠头,桂贝子给达春摆酒赔罪他并没有去,这两天他都在亲王面前吹风,希望亲王能替他在皇上跟前说几句话,去关外为皇上办差,可每次提到这个话题,亲王却都是打起了太极拳,笑呵呵就是不给个准话,还劝自己:“你有这个心思,在皇上身边就更该弹精竭虑,京里京外,一样可以为皇上分忧。” 显然,亲王也好,福晋也好,是都不希望自己再离开北京城的,刚刚书房里和亲王聊了几句,不得要领,叶昭就更为头疼。 沿着青石板小路进了惠园,向雏凤楼走去,惠园中绿木茵茵,流水小桥,春日明媚,更显清幽。 “小王爷。”假山之后,突然有人怯怯的轻声叫叶昭,然后闪出了一条俏影。 叶昭抬头看去,微微诧异,却是亲王的小妾赵氏,跟在她身边的尚有一名青裙小婢。 “姨娘。”叶昭鞠躬作稽。 赵氏三十许人,本就美貌,穿了件翠绿烟纱散花裙,显得楚楚动人。她是天津静海杨柳青人,本是府里买来的丫头,和亲王一夜欢愉,亲王兴起就纳了她为妾,可这在王府心照不宣,不过给她拨了两个使唤丫头,既没有给她入旗,甚至妾侍的入门过场都没有一个,而亲王和她热乎了几天后,就对她失去了兴趣。要说赵氏这些年在王府,实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论地位她不过稍稍高出府里奴婢一线,可处境却比那些奴婢险恶多了,就嫡福晋侧福晋身边的丫头她都不敢得罪,更时时担心被哪个福晋看不顺眼,在王爷耳边嘀咕几句就将她送人,这几年,王爷是很少去她的房了。 而面对叶昭这位王爷的心肝宝贝,阖府供起来的小祖宗,赵氏就更加拘束的很了,轻轻福了福,没说话,眼圈却先红了。 “姨娘有事吧?”叶昭说不上平等精神多么强烈,但对赵氏这个受气包,他态度还是极好的,逢年过节,给赵氏房里送的礼物也颇为丰厚。 赵氏未语泪先流,眼泪吧嗒吧嗒的向下掉。 叶昭这个无奈啊,就算自己不在乎,可也人言可畏,亲王的小妾,在自己面前哭的泪人似的,这传出去成什么话了? “姨娘,您受了甚么委屈,我去跟阿玛讲。”叶昭就想拔腿开溜,他也实在不喜哭哭啼啼的女人。 “别,不要,王爷,王爷会打死妾身的。”赵氏脸都吓白了。 叶昭略一琢磨,就道:“姨娘请先回房,晚点儿我令内子去探望姨娘,姨娘有什么话,可说与她听。”想想有了小家伙在身边,倒也颇多好处。 赵氏垂泪点头,怯怯的道:“妾身回屋恭候小奶奶。”蓉儿这个未来的准嫡福晋,比她的地位自高出了千百倍。 …… 叶昭自不会跟这么一个可怜人食言,想也知道她能鼓起勇气寻自己帮忙,那要经过怎样的思想斗争和煎熬,而她肯定也遇到了天大的难题。 是以晚上叶昭就打发小家伙去熙春园赵姨娘房里“唠嗑”,小家伙是极听叶昭话的,自是乖乖的“摆凤驾熙春园”。 而小家伙也不负所托,回来就将赵姨娘家的事一五一十的跟叶昭讲述了一遍,原来,却是赵姨娘娘家出事了。 杨柳青有一家姓石的大户,号称一门三杰,老大行商腰缠万贯;老二才高八斗在某封疆大吏幕府效力,老三则仕途通畅,却是江南某道的道员。 赵姨娘娘家同石家同住一条街,而年前石家宅院扩修,却是要起一座占地数百亩的大宅院,而毗邻石宅的人家或慑于石家的权势,或被诱以银钱,纷纷将宅子地基售予石家,最后仅仅有两三家不愿抛弃祖业,其中一家就是赵姨娘娘家。 赵姨娘的老母亲迷信,而赵家宅子院里有一棵槐树,老太太坚信这是赵家的风水树,风水树若被砍倒,那么整个赵家就会遇到劫难,甚至会家败人亡。 是以赵家说什么也不肯将宅子卖与石家,双方为此多有争执,最后不知道怎么就动了手,赵家两个儿子都吃了大亏,赵老大被打得吐血,现在仍卧床不起。 而赵家老太太委实不知道赵姨娘乃是亲王府的妾侍,只以为还是亲王府的丫头呢,但那又如何?亲王府的丫头,真到了地方民间,那也吓人的很。老太太托人给赵姨娘写来一封信,写得极为凄惨,要兰儿也就是赵姨娘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人帮着跟石家说和说和,愿意将宅子卖与石家,只求石家大人大量、既往不咎。 小家伙还将老太太托人写的信带了过来,叶昭翻看,微微蹙眉,看来老太太是被石家滔天权势吓坏了,现在只想尽快息事宁人。 叶昭却想不到赵姨娘胆小若此,竟然和家里都不敢提她在王府的身份,不过想想也就释然,开始赵家敢跟石家对着干,多半也有赵姨娘“郑亲王府丫头”这个身份在后面作祟,若赵姨娘讲了她是郑亲王小妾给娘家人知晓,可不知道在地方上,这些亲戚会如何霸道专横了。 而娘家人一旦惹出事来,赵姨娘心里明镜儿似的,她在亲王府怕就待不长久了,现在她还能在亲王府安安稳稳锦衣玉食,不过是因为喜欢争宠的几位没人再将她当回事,也没有什么借口在亲王面前嚼舌根而已。 所以赵姨娘才加倍小心,和娘家人丝毫不露口风,免得家人给自己惹出大祸。而在娘家人眼里,她本来就是亲王府里买的丫头,是以这些年都不能探家自也无可奈何,毕竟那要主子恩典的。 不过以赵姨娘的性格,平日省吃俭用的,捎给娘家人的接济怕是少不了的。 叶昭翻看着信,就一阵摇头,老太太被吓得若厮,可见石家气焰之嚣张了,要说赵家人不提赵姨娘这个“郑亲王府丫头”是绝无可能,看来石家要么不信,要么就强横惯了,对于京城权贵家的花花草草颇不在乎。 有“郑亲王府丫头”这个挡箭牌赵家尚被欺负到如此境地,也可见这个石家在杨柳青是怎样的跋扈了。 第三十二章 无心插柳(中) 东四牌楼上林春,楼上下三层,画栋飞云,珠帘卷雨,进进出出皆为锦衣之辈,乃是东城第一等的茶楼。 二层临窗一间气派豪华的阁子内,叶昭正笑呵呵饮茶,听着对面一位斯斯文文的中年人介绍上海办厂的情形。 老夫子坐在另一侧,中年人是他带来的,唤作黄文秀,字东阁,本是上海县城内有名的商人,义福祥钱庄的东家,小刀会作乱,义福祥损失惨重,庄号内的银子几乎被洗劫一空。 而现时许多商人却是看得名声比性命还宝贵,就几十年后,京城四恒银号因八国联军进北京大伤元气,不得不惨淡结业,尽管如此,却租赁门面坚持银票兑换,收回本银号的银票,退顾客银子,却是坚持了十几年,其重信誉可见一斑。 黄文秀情况差不多,清军克复上海城后,黄文秀拿出全部身家为主顾退还银两,收回已成白纸的银票,而现在的他不但一贫如洗,更欠下了巨额债务。不得不进入租界讨生活,机缘巧合下结识了老夫子。 听老夫子讲了他的情况,叶昭就不由得有些喜欢他的为人,而听黄文秀一板一眼的介绍筹备中的罐头厂玻璃厂的情况,叶昭也连连点头,毕竟是开明商人,比老夫子要精干许多。 老夫子找到黄文秀帮忙,却是早松了口气,要说去关外帮韩进春筹钱筹粮拉拢乡绅,他还有些心得,可要说做买卖,他知道自己实在不是这个路子。 “东阁啊,往来书信不便,以后啊你能拿主意的就拿主意,我信得过你!”叶昭摇着折扇,笑呵呵的说。 “叶公子放心,西洋的技术西洋的厂子,要说在上海滩还赚不到钱,那我黄文秀可太对不起公子了!不过……”黄文秀犹豫了一下。 叶昭就笑道:“在我这儿啊,甭客气,有话您就直说,咱不喜欢拐弯抹角的。” 黄文秀犹豫着,就道:“不过叶公子,黄某觉得公子下偌大本钱在这两桩买卖上,似乎,似乎……” 叶昭就哈哈笑起来,说道:“不明智是吧?糊涂是吧?东阁啊,我是越来越喜欢你这脾气了,都说人与人之间有缘,我看咱俩就挺投缘的。” 见小王爷甚为开怀,老夫子也不禁微笑,难得能有人这么被小王爷看得起呢。 叶昭饮了口茶道:“你就敞开手脚干,咱们啊,不图钱,这厂子啊,赚了多少银子,你也不用交账,就给我往大里办,越大越好。” 虽然和叶昭见面没多长时间,但黄文秀感觉的出,这位东家可不是败家子二世祖,人家看的东西怕是比自己要远的多,看来之前倒是白耽了心事,本来还担心东家对这生意一知半解,一味崇洋,这才花了许多白花花的银子办起这么两家厂子。 “东家豁达,我就放心了。”黄文秀对叶昭却是不自觉越来越客气。 老夫子介绍叶昭时,自不会提到这位东家的身份,不说宗室子弟不可行商这条规矩吧,就小王爷这般尊贵,又岂能轻易跟人交底? 叶昭看向老夫子,笑道:“你们也是来得巧,再迟到半日,我就去直沽了,怕是要三两日才能回来。” 老夫子微微一怔,担心的道:“这,怕是不妥吧。”宗室子弟,是不能无缘无故离开北京城的。 叶昭笑道:“无妨,老夫子的意思我明白,我知道,放心,我心里有数。来吧,喝茶,这上林春啊,不糊弄人,他说是从武夷山山顶上采来的茶叶尖儿,那保管错不了,我看着也有那么些仙气儿。”说着端起茶杯,微笑对二人示意。 …… 天津静海杨柳青,镇子地处京畿要冲,南来北往客商必经之地,却是店铺林立,商贸发达。 南大街西端毗邻穿云牌坊的赵家却是愁云惨雾,赵家四合院中,好像这几日一直都有断断续续的哭声传出。 而四邻皆闭门不出,就是热闹都不敢瞧的,这不是,眼见又有七八名凶神恶煞的汉子踢开赵家大门进了院,本来还在牌坊下聊天的几名姑婆却是极快的散了,回家关好门窗,只做充耳不闻。 街坊邻里的住着,若说不帮赵家说几句话颇不好意思,可现下谁又敢帮赵家说话?也只能闷声大发财,装作听不到见不到而已。 “你们,你们作甚么!”突然见到几名凶汉闯进院子,赵家老二壮着胆过来问,却被一脚踢了个跟头,自从赵老大被打得吐血那天起,赵二哥已经吓破了胆,那是绝不敢还手的。 “呜呜呜”天井旁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儿骇怕的紧,惊恐的看着他们,手里的那串糖葫芦啪一声掉地上,突然大声哭起来。她是赵老二的闺女,叫萍儿。 几名壮汉却是抬了长锯进院,两人在前,两人在后,就持着锯子开始“嗤嗤嗤”锯那棵天井旁的古槐。 “哭个屁!”站在旁边指挥伙计们干活的一条面目狰狞的大汉瞪着小女孩儿,恶狠狠的,“再哭!再哭把你卖窑子里去!” 小女孩哭的更大声了,大汉大步走过去,本来在地上装死的赵老二可也装不下去了,毕竟是他亲闺女,虽然平时嫌弃她是个不带把的,但眼睁睁看被人欺负,赵老二还不是那么没人性的孬种。 何况杨柳青没人不认识这恶汉,石家护宅,姓张,叫张全,心狠手辣的,都传说他以前是江洋大盗。 赵老二骨碌爬起来,就将闺女挡在了身后,回头骂道:“滚屋去,跑出来作死啊?” “嘭”,小腹就被那恶汉踹了一脚,疼得他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阿爹,阿爹。”萍儿抱着他的胳膊哭喊,而整个四合院,好似都空荡荡的,再没有人出来。 赵老大吐血在家里养伤,一房大小自都围着他转,老太太气得犯了心绞痛,也被二媳妇送去了老大家将养,这座老宅,却是只剩赵老二和萍儿看家了。 “妈的老子让你哭!”被萍儿哭的心烦,恶汉张全就伸手去揪小丫头的脖领子,想把她扔出去。 “啧啧!这是谁啊,好大的威风!”突然一声冷笑,从大门处踢踏踢踏走进来一个瘦猴般的人物,一嘴黄牙,一脸冷笑,走路晃悠悠满身的嚣张。 “滚出去!”张全见进来的人不认识,心知定是外地不开眼的主儿,跑这里来起哄架秧子,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瘦猴却理都不理他,回身恭恭敬敬对刚进门的一清秀年轻人打千:“爷,您怎么就进来了,几个乡下粗人,没得污了您的眼,怎么不等奴才打发了他们呢。” 年轻人摇着折扇,好似院里的吵闹全都与他无关,他悠然自得的就来到了小丫头身边,蹲下身子,拣起地上的糖葫芦,随即就蹙眉道:“脏了。”又微笑看向小丫头:“小妹妹,甭哭,哥哥一会儿给你买新的,大串的,好不好?” 萍儿却只是抱着父亲胳膊呜呜咽咽的哭,赵二哥这口气还是没喘上来,小腹还疼得厉害,但院里的情形看得清楚,诧异的很,来的这又是什么人? “找死!”张全眼见年轻人旁若无人的模样就忍不住火起,抡拳就想照这个年轻人脸上狠狠砸上一拳,非把这小白脸打掉几颗牙不可。 呀,张全这拳抡起尚未击出,就觉手腕一疼,回头,却见一铁塔似的汉子正冷冷看着他,大手铁钳似的牢牢钳住了他的手腕。 “打,给我打!”瑞四见这帮乡下人无法无天,竟想对小王爷动手,跺着脚就咋呼起来! 而院里,马上乱做一团,人影闪动,一场混战。 叶昭却是笑着对赵二哥道:“咱屋里说,别吓坏了孩子。” 赵老二都看傻了,“嘭”一声,正锯树的一名汉子头上被来了下狠的,踉跄退了几步,摔倒在赵老二脚下,赵老二打个激灵,这才回过神,忙道:“好,好,您,您跟我来。” 进了厢房偏厅,赵老二从镂花窗棂的缝隙偷偷看外面的动静,叶昭却笑着问萍儿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云云,不一会儿就和小丫头混得熟络起来。 不过看到萍儿和赵姨娘一般,从小就缠了脚,心里就轻轻叹口气,虽说叶昭知道,实则三寸金莲别有动人风情,后世网上流传的照片一来主人老丑,二来刻意突出其恶,若真的那般令人作呕,百多年前的男人及更早之前的风流雅士们难道各个心理残疾? 但叶昭自然更欣赏天足,也知道从小缠足对女子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一桩惨事,幸好,红娘是广西客家人,蓉儿是旗人,二人都未缠足。 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喊出“放足”的主张呢,这却又要等天时地利人和了。 “叔叔,你皱什么眉呀,不漂亮了呢!”萍儿胆子却大,伸手抚弄叶昭的眉头,引得叶昭笑了起来。 而赵二哥只顾看外面动静,自也无暇训斥闺女不懂规矩。 在叶昭和萍儿笑呵呵聊天之时,瑞四挑门帘进来,弓着身子道:“爷,共计七名匪徒,悉数成擒,奴才放了一个回去报信。” 叶昭就是一笑,说道:“好啊,今天就打打石家的抽丰,看他石家有多横!” “喳!”瑞四起身慢慢倒退了出去。 赵二哥见了吓一跳,这气派,可太不是普通人了,看着叶昭,小心的道:“爷,您,您这是从哪来?您,您知道石家啊?” 叶昭笑道:“这你就甭管了,总之不叫你吃亏,有高沫没,给上一碗,我这嘴有些儿干!骑马来的,要说我这身子骨哪经得起颠哪?” “哎!是!小的真是糊涂,糊涂!您等着,我这就烧水去,这两天家里闹腾,烧水的人都没一个。”赵二哥说着,就忙去烧水,而院里那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小伙子们,一个个小老虎似的,赵二哥心里怕极,只能远远的绕道走。 …… 喝着茶水,叶昭同赵二哥唠没两句,却听院里又一阵噪杂,赵二哥一直忐忑呢,却是吓得差点跳起来。 叶昭摇着折扇就笑:“不妨的。”话音未落,就听院里“嘭嘭”传来巨响,惨呼。 赵二哥如坐针毡,正不知如何是好,瑞四却又进来打千:“爷,石家护宅二十三人被擒,四人被火器所伤,奴才又放了一人回去,要他给石家带话,一条小命二百两银子,叫石家来赎人。” 叶昭笑着点头。 赵二哥却是腿都软了,偷偷看着叶昭,实在不知道这位小爷是何方神圣。 叶昭又吩咐瑞四,“去,给买几串糖葫芦来,听说这天津的大麻花和糖葫芦最是有名,打打牙祭。” 瑞四答应一声,倒退而出。 等瑞四买来糖葫芦,叶昭和萍儿嘻嘻哈哈吃起来的时候,院外又是一阵喧哗,瑞四忙奔出去,过不一会儿,又回来禀道:“爷,静海县的差人,被巴克什亮名牌挡了!” 叶昭就笑:“好嘛!倒真是手眼通天了,静海县早干嘛去了,要办案,还要他石家放话!” 瑞四讪讪的笑,不敢接茬。 巴克什是郑王府三等护卫,乃是从五品的武官,就算静海县亲来,又怎敢得罪他?更莫说衙门里的小鱼小虾了。 要说起来叶昭若前次考封被封为世子的话,按规制就可配备四名头等护卫、四名二等护卫以及八名三等护卫,按品级王府头等护卫从三品、二等护卫从四品。也就是他小小年纪,就可以带一堆三四品武官在北京城里晃悠了。 现在,却也只能靠亲王的护卫来唬人,可话说回来,这次来天津,本就是靠巴克什等护卫来唬人的,叶昭断然不会泄露自己的身份惹人非议,被人猜到是一回事,你大摇大摆亮字号又是另一回事。 在京城实在有些闷,叶昭来天津散散心而已。 第三十三章 无心插柳(下) 青墙碧瓦的宅子,门口威风凛凛的蹲着两只石狮子,站在黑漆大门的台阶下,杨柳青石家的威势仿佛扑面而来。 此时石家宅院内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东院书房,红木镶云石长方连几面对面坐了两人,面西的是一位花甲之年气度沉稳的老人,他穿着灰府绸夹纱开气袍子,外头套了一件墨色绸马褂,扣子扣得齐齐整整,浑身上下都透着威严。 茶几另外一边儿那位主儿看起来年纪小几岁,穿着也简洁,青袍布履,但双目炯炯,偶尔不经意露出的目光,锐利如刀,令人不敢逼视。 坐在东厢的老人就是石家大宅的主人,津西第一富户石老爷,字兴德,天津一地的头面人物,就算天津府都尊他一声“德翁”。 坐石翁对面的,是他的弟弟石学熙,字明渊,号青庐散人,乃是直隶总督加兵部尚书衔桂良幕府中第一号人物,为桂良出谋划策不遗余力,桂良一路官运亨通实在得他助力颇多,曾提议保举他个优厚的美差,石学熙却坚辞不受,令桂良感念不已,对他更为倚重,称他为“青庐先生”,更称“青庐之才,昔日孔明亦不如矣。” 要说这二人,那真是三山五岳踩脚下、五湖四海如通途的人物,能令他俩坐在书房密议的,自然是极为棘手的麻烦事,也正是叶昭这个二世祖大刺刺的杀到天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轮着铁棒子给了石家当头一下。 “银子照给!”石青庐微闭着眼,一字一字的缓缓道。 “这……”德翁可有些心疼,被扣了三十来人,六千两银子,委实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服了软,草图都规划好的新宅子也就泡了汤。 “忍小恶,成大美。郑亲王阿哥,给他点甜头又怎样?”石青庐目光闪动,微露阴森之意。 德翁叹口气,缓缓点头:“也罢,就听你的,明渊啊,你确定来的人是郑亲王的阿哥,不是说宗室子弟不许出京么?” “总有害群之马。”石青庐冷笑一声,轻轻端起了茶杯,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德翁微微蹙眉,说道:“那,能不能想个辙请总督大人上折子办他?皇上是明白人,能由他胡来?” 石青庐缓缓摇头,微笑道:“我自有治他的计较!定叫他不明不白失了圣眷,又何须令总督大人为难?” 德翁心下大慰,自然知道青庐十言九中,北京城来的这个二愣子以后怕是有的苦头吃了。 …… 赵家东厢偏厅,叶昭慢慢品着茶水翻看手里的信笺,瑞四则侍立一旁,在一张张数着石家送来的银票。 赵二哥完全充当了下人的角色,刚刚去院里给各位爷倒了热茶,又赶忙来到偏厅伺候叶昭。 叶昭看着手里的信,只是冷笑,来天津之前,他自然盘好了石家的底儿,对于给自己写了这封信的石青庐之了解,至少比石青庐对他的了解要深许多。 就算是二世祖,也不能轻易得罪人不是? 石青庐这封信,开篇称“世子”,而后长篇诚恳的道歉,又说什么“本待负荆请罪,奈何世子身在京师,身份尊贵,学熙不敢造次”云云,后面石青庐又隐晦的劝“世子”修身养性,话语极为动听,若不是真的混账,倒能看得出他苦口婆心实则却是为“世子”着想。 可惜叶昭虽不是混账,却委实比青庐先生想象的高明百倍,看着这封信叶昭只是冷笑,情真意切言之凿凿,你还真能骗鬼啊?就不信了,讹诈你家这许多银子,你能处之泰然?若真的想巴结我,那又为何仅仅送来六千两银子?你盛名久负,但却不知道吧,想巴结我这个二世祖的有多少人?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过?却从来没一个巴结人只动嘴皮子的,这巴结人是真是假,你老兄怕是远不如我明白呢。 将信丢在一旁,叶昭看了眼正呵呵对自己傻笑的赵二哥,就转头对瑞四道:“四儿啊,数一千两银子给赵二哥,剩下的你和大伙分了吧,辛苦一趟。” 赵二哥一呆,急忙就跪下:“谢公子,谢公子赏。” 叶昭摆摆手,说道:“不是给你自个儿的,你呀,拿去给老太太,请老太太作主吧。” “是,是!”赵二哥想了想,就在青砖地面上嘭嘭磕了两个头,暗地直呲牙,那叫一个疼啊。 “公子,您,您是亲王府的?”赵二哥进进出出伺候这些大汉时隐隐听得石家被抓的护院小声议论,是以才有这么一问。 叶昭笑着点点头。 “啊,那您,您认识……”赵二哥自然是想问叶昭认识他妹子不,却被叶昭摆手道:“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叶昭可不想跟他编瞎话,至于以后他和赵姨娘通信,赵姨娘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 “是,是。”赵二哥连声答应。 瑞四儿这时偷偷在叶昭身侧道:“爷,这一下子赏这些钱,奴才不敢要。” 叶昭笑着瞪他一眼:“叫你拿着就拿着,今年啊,怕是大家都操劳,就当提前担待大伙的辛苦吧!” “是,是,奴才们得主子体恤,真是天大的福分。” 对于瑞四的马屁叶昭已经听麻木,只是微微一笑,混不当回事。 …… 嘉春园乃是福晋寝院,暖阁流光溢彩,锦绣华贵。 亲王和福晋都笑眯眯看着蓉儿,对于蓉儿的端庄贤淑亲王福晋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看到蓉儿福晋就不由得想起年少的自己,眼里的慈祥就别提了,要说亲王府,委实只有叶昭才能享受这待遇,现在多了个蓉儿。 只是福晋却万万不会想到,德才双馨的蓉儿,正被叶昭一步步带离原来的轨道,更不知道爱儿对新娘子唯一的邪恶想法就是想把她变成贪玩的孩童。 “后天,就要住对月了吧?”福晋慈爱的笑着问。 “是的,额娘。”蓉儿稚声稚气的回答,小家伙腰板坐得笔直,就怕不得亲王福晋欢心。 叶昭和蓉儿成亲快一个月了,按照满洲惯例,蓉儿却是要回娘家住对月。 亲王却好像有心事,一直心不在焉,叶昭看了微觉奇怪,问道:“阿玛昨天从宫里回来就满腹心事,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亲王苦笑,说道:“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也罢,早晚你也会知道,昨日桂良在皇上面前举荐你,赴广州办夷务。” 叶昭一怔,桂良,这位直隶总督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叶昭倒是知道英法等国因为商人迟迟进不得广州城,而多方和两广总督叶名琛请示未果后,已经到了上海同两江总督交涉,更听说要以巨舰直上京师,而朝廷也做好了由直隶总督桂良来打发这些夷人的准备。 洋人炮舰想来会停泊在直沽(天津),桂良怕是很快就去天津严阵以待了。 叶昭猛地恍然,前几日在天津,石青庐也在,怕也是为了此事吧? 亲王又叹息道:“皇上好像颇为心动,昨日问询于我,准备委你个五口通商协办大臣的差事。” 叶昭微微点头。 现今大清国并没有专门办理外交事务的衙门,而两广总督兼五口通商大臣,实则就是处理同各国的外交事务,也就是说现在大清国的外交部在广州,兼任外交部长的正是两广总督叶名琛,这个对西方诸国以不理不睬著称的奇怪官僚。 实际上,前世英法联军进入广东时,曾经要求叶名琛十天内出面谈判,叶名琛同样不理不睬,却也不组织军队抵抗,到后来英法联军兵临广州城下,又要求叶名琛四十八小时内投降,叶名琛毫无反应,既不抵抗,也不议和,更不逃跑。直到英法联军攻破广州城俘虏了他。 是以他被讥之“六不总督”:“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相臣度量,疆臣抱负,古之所无,今亦罕有。” 叶昭心说如果和这么一个奇怪的官员共事并且在他手下办差,倒也极为新鲜。 琢磨着,叶昭脑子里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直隶总督桂良举荐我?不消说,定然是石青庐的主意了。 好狠毒的一招啊,石青庐目光也极准,现今夷务最是难办,中英战争之后,几乎所有和洋人打交道签章程的官员最后都被革职。只是,很多官员是过了多年被翻旧账,有的被治罪,罪名却和夷务无关,实则祸根就起于他们签订的章程咸丰不喜,可那是道光爷时候的事儿,又不能明目张胆翻旧账,咸丰这才寻别的缘由整治这些大臣。后世史书记载清楚,令人观之一目了然,可现今之世,能看的这般透彻,知道办夷务是不归路,这石青庐不得不说目光如炬啊! 不过嘛,叶昭又有些好笑,石青庐觉得为自己掘了坟墓,却不知道自己这些天殚精竭虑的都在发愁怎么离开京师,他这条毒计却是帮了自己的大忙,自己真该送重礼相谢才是。 叶昭更有些无奈又无辜,自己的运气,为什么总这么好呢? 若石青庐知道叶昭现在所想,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吐血。 第三十四章 兰贵人 偏厅清雅,翘头案上那盆海棠已经吐出了小小的花蕾,正是绽放前的清美。 叶昭品茶,和照祥笑呵呵的聊天。 蓉儿来娘家住对月,叶昭突然觉得颇没意思,却也不管合不合规矩,颠颠的就跑来了蓉儿家,现在每天没这个小家伙逗弄,倒好像少了些什么。 要说最近叶昭手里又有了一把闲钱,从天津石家敲来的厚厚一笔,叶昭虽说要手下人将剩下的银子分了,可谁又真敢受了? 最后瑞四等商量下,留了五百两银子算作赏钱,其余四千多两还是孝敬了主子,叶昭虽然无奈,也只得收下。 本来叶昭正盘算着买些什么好玩的物事呢,和照祥聊了几句,就不由得又想起了上海,还是那儿新鲜物事多,有钱也有地儿花。 “景哥儿,上海真的这般好玩?”照祥脸上满是神往。 叶昭还未回话,偏厅外突然就冲进来一个青衣小厮,却是差点被门槛绊倒,嘴里结结巴巴道:“爷,大喜,大喜!” 照祥就一皱眉:“没点规矩!滚出去!” 小厮却是慌慌张张的道:“贵人娘娘,贵人娘娘回府、回府省亲!”他这结结巴巴的勉强说完,却是险些背过气去。 “啊!”一声,照祥吃惊的站起,“这,这都没个恩旨,怎么,怎么就回来了呢?可不是闯了什么祸吧?”又忙对叶昭道:“景哥儿,您稍坐,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叶昭微微点头,他却不认为兰贵人会在宫里闯祸,突然省亲,想来又是咸丰的即兴之举了。 从窗户看出去,毕竟只是贵人,倒不似电视里演的那般夸张,不过毕竟是皇家气派,就见太监宫女穿梭往来,老太太、好像还有蓉儿等都迎了出去。 好一会儿后,细乐渐起,接着就见一对对太监捧着拂尘、香珠、绣帕等走进来,又有宫女几名在前,接着老太太等人接了一顶八名太监抬着的金顶金黄绣凤版舆走入,又有太监宫女捧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后面,这才算进了家门。 叶昭没有再看下去,免得失仪。 坐下饮茶,却是伺候的小厮都没一个了,叶昭不免觉得好生没意思,可就这么走了又好似无礼,正犹豫,却听急匆匆的脚步声,照祥满脸喜气的挑门帘进来,“景哥儿,快,跟我来,妹妹要见您。” 叶昭微微一怔,心说蓉儿这小家伙又干什么?照祥就轻轻掌了自己嘴一下,加了句:“不是妹妹,是,是兰贵人。” 叶昭一呆,她?见自己作甚么? 可这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跟在照祥后面穿堂过屋进了后院,却见正房前,老太太和蓉儿刚刚走出来,叶昭偷偷对蓉儿一呲牙,蓉儿也不理他。 里面太监公鸭嗓喊“一等镇国将军景祥觐见!” 叶昭无奈,垂头进屋,甩袖子打千:“奴才景祥请娘娘安!娘娘吉祥!”其实按规矩嫔以下是不能称娘娘的,但兰贵人省亲,亲戚里道的,这么称呼一声也不算逾制。 叶昭又道:“景祥便装孟浪,请娘娘见罪!” 面前一道黄幔,看不清里面情形,仅能见到影影绰绰的人影。 若说叶昭此刻的心情,却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叶昭本以为,这位未来五十年中国最重要的人物,自己和她第一次见面,可不知道是什么情形,甚至想象过无数次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但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冷不防就同她有了交集。 而此刻,自己的心情却是平静的很,丝毫没有和历史巨人碰撞的那种激昂。 “镇国将军吉祥,请座。”声音说不出的妩媚动听,宛如莺啼。 “镇国将军不必太过拘礼,今日偶遇,我也想见一见妹妹的夫君,就当叙家常吧。” “是”,叶昭在太监搬来的软墩上坐下,心里却在思量面前这小公公不知道是不是安德海,又暗暗佩服兰贵人就是兰贵人,换第二人,怕是不会见自己这个所谓的妹夫,免得引起蜚短流长。 “镇国将军对西洋诸国研究造诣颇多?” 叶昭眼观鼻鼻观心,倒是难得的坐得有模有样,答道:“略有耳闻,谈不上造诣。” “镇国将军倒很谦逊。” 叶昭前世时见过几本大清官员日记所载的西太后问答,知道这位西太后对外面情形倒颇多了解,不似东太后,只能问几句家常。 “西洋蛮夷,久必为我大清之祸,镇国将军现在就摸透了他们的性子,很好啊。” 叶昭忙道不敢,又道:“办夷务最怕流言蜚语,奴才时常为此忧虑。” 兰贵人似乎斟酌了一番,说道:“这些人明白这理的少。你替国家办这等事,将来这些人必有骂你的时候,你却要任劳任怨。”说完似乎就觉得自己一个贵人,老在政务上与人言谈,虽是与妹夫在家里私下闲聊,终究不妥,于是就转了话题,问道:“蓉儿怎样?” 提到小家伙叶昭就笑:“她呀,除了不听话别的都好。”却是忘了身处何地,对面又是何人,张嘴又贫上了,说完才觉不对劲儿,但话已出口,却收不回来了。叶昭心里就叹息,虽然兰贵人是女人,可你也不能这么放松吧,这女人手腕多厉害旁人不知道,你这个穿越过来的家伙还不知道么? 黄幔后兰贵人却是好半天没吱声,想来做梦没想到叶昭有这么一答,却是不知道如何往下问了。 好久之后兰贵人才接着问:“怎样不听话?和你抢望远镜么?” 这次是轮到叶昭目瞪口呆,可是没想到蓉儿什么都跟她姐姐说,看起来姐妹感情竟然相当好。 呆了一会儿叶昭道:“针织女红,蓉儿抢了做,奴才怎么说都不听。”赶紧往回绕话,不知道蓉儿跟她姐姐说了什么,自己的二世祖形象,看来要在西太后眼里根深蒂固了。 显然又未想到叶昭有此一答,兰贵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倒宠她的紧。” “宠老婆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叶昭说完心里苦笑,对面这位,可不是你朋友啊,以后她可说不定分分秒就想要你脑袋。可不知道怎么的,或许是因为深知面前女人日后的可怕吧,叶昭却偏偏不畏惧,下意识就想和她开几句玩笑,可能,这又是另一种心情上的不平静吧。 估摸着宫女太监听着这一句句问答也都有些傻眼,不过能站在这屋里,必然是兰贵人的心腹。 好一会儿后,兰贵人道:“你跪安吧。”顿了下,又加了句:“镇国将军非池中之物,倒也不必隐瞒真心,故作癫狂。” 叶昭一呆,额头就有些冒汗,有那么一刻,竟有被黄幔后这女人看穿的感觉,而来到这个世界后也是第一次,直觉的感到了危险。 第三十五章 又要出京了 叶昭倒也没想到头天见到了兰贵人,第二天就被宣入宫见驾,不过想也知道不是兰贵人吹的枕边风。 不说兰贵对自己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就说兰贵人目前的处境,虽然传出消息近日可能封嫔,也可能已经在帮咸丰帝看折子,但对于政事,她又岂敢在咸丰帝面前多嘴?又岂敢评议朝中人物? 养心殿西暖阁中室有雍正帝亲笔手书的“勤政亲贤”匾额,字体苍劲,令人观之即不禁悠然神往,而叶昭见到四字时思及大清国这位最勤政的皇帝,也不由得颇多感慨。 四壁琉璃窗,甚是明亮轩敞,东边一盘炕,设着文案卷桌,文房四宝俱全,堆着几摞尺许高的奏折文书,此次觐见自然无郑亲王在场,叶昭跪在黄袱跪垫上,一副忠缅可嘉的神态。 “满洲子弟里,你也算出色的了。”咸丰有些病怏怏的,声音倒是清朗。 单独被召见过两次,从上海刚回来有一次,成亲前有一次,叶昭现在面见圣颜倒也可以说驾轻就熟。 “奴才什么都不懂,奴才只是听主子的话,主子叫奴才干甚么,奴才就干甚么。”叶昭磕了几个头,说的情真意切。 “朕看了你的折子,你说西洋炮舰坚不可摧,要成立什么船务局?学习西洋技艺,多造些火轮船出来?” 其实叶昭自知道以现在大清国制,官办企业只有失败一途,将衙门办差的那股子习气用到企业中,贪污成风,冗员遍地,至于在技术上求新求知就更无从谈起,要能成功倒是怪事,不过总要有个过程,总要有个因头。 不过前些天上的那道折子以现在的环境可谓大胆了。叶昭连连磕头,“奴才不懂什么,奴才只是去了趟上海,就整日间儿胡思乱想,想到的话不说给皇上听,奴才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咸丰嘴角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意,“现在敢说真话的越来越少了呢,你上这个折子是一片孝心,就算说错了,也没甚么。” “是,是,皇上宽宏,奴才的胡言乱语,也只有皇上宽恤,才不与奴才计较。”叶昭又磕了几个头。 “你从上海回来,朕就一直琢磨着委你个差事,总不能一直在宫里闲置着,可倒巧,洋人又吵吵着要换约,还要吵到京师来。叶名琛不是个庸臣,可番外蛮夷,总归安抚不力。朕就想到了你,总要有人教化洋人的野性。” 叶昭凝神听着,不发一言,涉及到叶名琛这位封疆重臣,咸丰驾前的红人,自也不好发言。 咸丰又道:“朕就给你五口通商协办大臣身份,你到广州去,协助叶名琛办理夷务,你可愿意?” 叶昭忙磕头:“皇上,奴才不敢说能替皇上分忧,但必尽心尽力办差,不辱没祖宗的名声。” 咸丰惨白的脸上又有了笑意,“好,尽心尽力,说得好,你年幼,在外人眼里又是沾了老祖宗的光,我重用你,外面少不得议论,你能明白再好不过。” “是,皇上对奴才天恩浩荡,奴才定干出个样子来给他们看!”叶昭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能白话了,越说倒好象越是同咸丰一体同心。 咸丰微微点头,从几上端起香茗轻轻抿了一口,又道:“朕还听说件事儿,你上次出外办差,带了几枝西洋火铳回来?” 叶昭心里一惊,看来府里亲卫用火器与人殴斗一事竟然传到了咸丰耳朵里,十有八九桂贝子的圈子就脱不了干系,叶昭心思电转,却急忙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见西洋火器犀利,禁不住见猎心喜,奴才罪该万死!” 咸丰沉吟着,叶昭这一刻要说不紧张是假的,圣意难测,谁知道咸丰到底是什么心思? 终于,咸丰缓缓道:“有求知之心是好的,但逞凶与京师,朕不得不办,既然是端华的护卫,就要着落在他的头上,回头朕会知会宗人府,罚他俸禄半年。” 累亲王受罚,虽部在乎那点银子,叶昭还是不由得一阵郁闷,但脸上自然不显,恭恭敬敬磕头,“皇上恩典。” 咸丰又道:“可这事儿啊又给朕提了个醒,朕再委你个广州副都统的差,你到了广州,置办些西洋火铳,朕倒想瞧瞧,西洋火器真能强过咱大清国骑射?” 叶昭却未想到咸丰有此一议,看来郑亲王府戈什哈持火器逞凶京师倒也带来另一个后果,令蔽塞视听的京城权贵们不得不重视起西洋火器的厉害。是以咸丰才突然有这么一说。 而咸丰一打一拉,恩威并济,自是要叶昭去了广州好好办差,甚至对叶昭有些期待,若叶昭真把自己当成了满洲权贵,怕多半会服服帖帖。可此刻叶昭心里只是冷笑,对于咸丰这一套反感透了。尤其是现在算真正明白了皇帝的权威,一张嘴就罚了亲王半年俸禄,换别人或许不觉得怎样,叶昭却颇感烦闷,因为叶昭突然感觉到了,自己一家看似显贵,实则生死荣辱,却只在人家一念之间。叶昭这个现代人心里又岂会舒服?又岂能接受? 叶昭脸上丝毫不动声色,只是恭恭敬敬的磕头,谁也不知道,此刻的他,心里在怎样翻江倒海。 …… 雏凤楼西暖阁,烫了壶酒,叶昭坐在火炕上自斟自饮,还在琢磨去广州的差事,估计咸丰同军机处议过后,明后天就会有圣旨下来,不出大的意外,这个广州副都统兼五口通商协办是做定了。 五口通商协办大臣,没说的,虽然叶名琛脾气古怪,但自然要唯他马头是瞻,不然这办夷务最容易招祸,最后过错都会落自己头上。 广州副都统?那是名副其实的正二品武官,由广州将军节制,而广州将军实则是广东一地军队最高统帅,统领八旗,全省绿营兵也要受其节制,官阶与两广总督同,实则地位要高于两广总督。 如果在关外,如黑龙江将军、吉林将军等等,实则乃是一地军政最高长官,各城副都统又是各城军政最高长官。而关内的都统,同样是将军的左右翼,除了军务,尚需分掌旗民户口、生产、教养、训练等事宜,同样算是当地旗民的军政长官吧。 广州有满洲八旗一千五百人,汉军旗一千五百人,世代常驻的袭兵制,加之随军家属旗人怕有万余人,而广州将军治下两位副都统,一为满洲副都统,一为汉军副都统,习惯上满洲副都统称为左都统,汉军副都统称为右都统。 自己多半会弄个满洲副都统的差事吧? 不过说到配置火器,叶昭就不禁摇头,八旗兵现今战斗力全无,购买火枪又怎样?被白白养了二百多年衣食无忧,若还有战斗力那倒怪了,不做事的八旗子弟,吃饱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玩儿。遛鸟、斗蛐蛐,听戏,这是好的,不好的有抽大烟。坑蒙拐骗,杀人越货的事,旗人一般不干。不过皇上指望他们的骑射之事,他们也不做。 就说本来几年后广州城八旗兵成立的洋操队,可八旗老爷把洋枪锁在柜子里,看都不看,只有上面来人点校了,才发枪拄在那里,站一站,装装样子。 不过在广州城旗人倒是颇受欢迎,原因是这些人由于铁杆庄稼的缘故,大多不操心钱财之事。有钱就花,买东西不屑跟人讲价,钱花没了就赊账,再不就当当。于是整天当冤大头,人家一厘能买到的,他们得花一分。不仅仅是广州城,在全国各地旗人大抵如此,如此又怎可能不受欢迎? 虽然咸丰帝没有明确说出练兵两个字,可购置火器做什么?还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练旗兵?叶昭就不由得苦笑摇头,这些老爷那是烂泥扶不上墙,完全无药可治的,又怎生练起? “如意,好像你是广东的是吧?”看了眼在旁边伺候自己酒菜的俏丫头,叶昭忽然省起来。 如意穿了件淡白镶银边的旗袍,清清秀秀的,倒也俏丽可人,吉祥跟少奶奶回了娘家,小王爷身边就剩了她一个人伺候。 “是。”如意颇有些意外,不想小王爷竟然知道自己籍贯。 叶昭微微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第三十六章 纨绔走天下 “却听那火车轰隆隆轰隆隆开走了……”麻三说书讲究声情并茂,他不喜欢循规蹈矩站在说书案台后,而是喜欢把着折扇比比划划在堂中茶客间游走,只是这段书他唾液星子横飞,却吸引不到茶客,客人们饮茶聊天,自个儿聊自个儿的,现今之世没有“魔幻”评书,大伙也不感兴趣。若不是麻三倒贴了茶楼几钱银子,加之又是以前的红嘴先生,怕是掌柜的早就把他赶走了。 坐在靠窗一桌,叶昭也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原来自己写的东西是挺无聊的,自个儿听着都没什么意思。 昨个儿圣旨已经到了亲王府,叶昭算是坐实了广州满洲副都统的身份,至于五口通商协办大臣,却是有些钦差的味道,非常制,是以副都统也算是正八儿经给了叶昭个二品实缺。 离京前,叶昭又来到了天桥,听了麻三一段书说下来,不由得摇头,这叫人听了真泄气,意兴阑珊。 方桌左侧坐的是阿尔哈图,铁塔的身子,一身彪悍之气,却挨着半边屁股坐下,那姿势说不出的别扭。 右侧坐的是如意,和阿尔哈图一般,都换了布衫,蓝布碎花小袄,倒一般清秀可人,这等市井茶楼里不会进出良家女子,偶尔几个暗娼来卖弄风骚又哪有这等韵味姿色?加之茶客大多是底层粗人,是以频频的看过来,许多汉子的目光几乎是肆无忌惮,倒令如意脸微微发热,可能跟主子出来伺候主子是何等荣耀?小小的尴尬又算得了什么? 叶昭没有带瑞四儿实在是因为瑞四儿不管到了哪里都咋咋呼呼,这里粗人又多,对自己稍有不敬瑞四儿怕就上去抽人嘴巴子,出来本是散心,不是求气,更不是来欺负人的。 本来以为叫阿尔哈图和如意听听自己写的“评书新段”给点意见,可现下也不必问了,阿尔哈图跟个木头人一样,而如意从进了这茶馆,就忙着擦桌椅板凳擦茶壶茶碗,手帕都脏的油腻腻的了,看自己端着缺了口儿的茶碗喝高沫,更吓得大惊小怪的,就差抢过来消毒了。 “爷!您吉祥!”麻三讪讪的过来打千,书说得别扭,好像人就矮了三分,他就是靠这本事吃饭的不是。 叶昭收起折扇,点了点桌子,意思叫麻三在对面坐,麻三早就见到有女眷,本就知这位小爷非寻常人物,猜得到女眷定为小爷的奴婢之类的角色,尽管如此麻三却也不敢坐下,陪着笑道:“爷,麻三丢了手艺,对不住爷,麻三没脸坐,也不敢坐。” 叶昭笑道:“这也怨不着你,咱早说了试试不是?要说怪,那得怪我,是我强逼着你,你丢了手艺,我也没了颜面。” 又道:“坐吧,如意,给麻三爷倒碗高沫。” 麻山小心翼翼挨着半边屁股坐下,见如意倒茶,又火烧火燎般站起,双手接过茶碗谢茶,却是看都不敢看如意。 要说世界就是这般不公,麻三长这么大,女人的手都没碰过,他这二十多年最大的奢望就是能娶上一房媳妇儿,哪怕是满脸麻子呢? 当然,麻三可没什么不公的念头,就算羡慕的心思都没有,他现在唯一的念想儿就是怎么把面前小爷交代的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叶昭摇着折扇,蹙眉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这样,你呀,加些英雄豪杰的戏进去,我这快离京了,今儿明儿的抽空写写,但也写不了多少,你拿去参详,其他的就自己想辄吧,得,你看了我开的头就知道了。”叶昭现在心思也淡了,但现时茶馆是人数众多的下层民人大众接受教育、获取知识的主要场所,给他们讲讲外面的事儿总没有坏处。 琢磨着倒是可以把七侠五义之类的故事加进来,至于西方诸国情形,只能作为小背景在评书里一点点的引出,这样才不令市井大众如闻天书,又可以潜移默化的接受。 从叶昭一开声,麻三就放下了茶碗正襟危坐的听着,这时陪笑道:“爷的新点子定然高明,麻三都听您的!” 叶昭笑了笑,琢磨一下就从袖里摸出几张银票,挑了张大额的一百两推到了麻三面前,说道:“我这趟离京,也没个准日子儿回来,说不得就一年半载,这银子你收着。”见麻三惶恐的连连摆手想说什么,叶昭就笑道:“我这人不说客气话,叫你拿就拿,等我回来,你这段子要传遍四九城,重重有赏。” “是,是,那麻三谢爷的赏!”麻三忙起座离席,恭恭敬敬谢赏。 …… 擢广州副都统,叶昭即没有给军机处的巨擘们递片子,更没有拜会六部大员,浑不似后世官员交际应酬,将小圈子越做越大。一来自雍正朝起,对于宗室权贵与京中重臣外藩大吏之间的来往就颇多警惕;二来帝权制度下,小荷才露尖尖角就给人留下热于结党的口实,又岂能得到重用? 而且叶昭也知道,在这个时代,真正能决定你生死荣辱的只有一人,只要他觉得你忠心可用,外面偶有些非议实在算不了什么,满朝交口赞好的大臣,反倒极难得到宠信,所谓庸主才出名臣嘛! 在嘉春园东暖阁,福晋眼圈红红的,一直在抹泪,如果说前次去上海不过是办钦差,估摸着儿子早晚也会回到身边,那么这次放出去再想和儿子见一面可就真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福晋一边抹泪一边道:“若不然,若不然叫你阿玛去说说,去那么远当差,他就不心疼你?南边潮热,蚁虫又多,这,这可不去遭罪么?” 福晋十九岁诞下的叶昭,现今按虚岁算也不惑之年了,但天生丽质,明媚无比,看起来最多三十出头的丽人,雍容华贵,端庄高雅。可就是遇到叶昭出了什么事儿,她就变成了哭哭啼啼的小女人,就好像去南边做官是被流放一般,令叶昭又好笑又心疼。 “额娘,广州也是花花世界,孩儿不会吃苦的。”叶昭说着话也有些无奈,要搁一百多年后,这话得多没出息?做父母的怕听了都心寒。可在自己这位老妈面前,却是说的理直气壮,你要说什么成大器要先劳其筋骨之类的话,怕老妈会难过的闭过气去。 旁边赵姨娘也劝,她自然是极感激叶昭的,可府里规矩森严,也不敢将这份感激流露出来,只是私下给叶昭送了一篮子新鲜果子。 要真说和叶昭走得近了,只怕王爷几房小妾嫉恨之下,她再没一天安生日子可过了。 叶昭见福晋泪流不止,琢磨了一下,就笑道:“额娘,若不然您就跟我一起去广州,咱把阿玛撇下不理他。” “去!”果然福晋破涕为笑,瞪了叶昭一眼,说道:“被你阿玛听到这混帐话,他得多伤心?” 叶昭笑道:“只要额娘开心,阿玛也就开心,在阿玛心里啊,额娘最大!” 福晋白了叶昭一眼,却被儿子逗得心情开朗起来,她不知道别人家阿哥是怎么和爹娘相处的,可自己的儿子,总感觉不一样,说话也新鲜,亲王也好,自己也好,总是被他哄的心里敞亮。 福晋抹着眼角,却又想起一事,红红的眼睛看着叶昭,问道:“那,那你的新宅子是买现成儿的还是咱自己起。” 叶昭知道福晋不懂官场的事,要说清代官制,地域规避等等制度极为严格,官员更不可在任职之地购置房产,当然,自己非省道府县官吏,去了广州虽说平日住衙门,但买一处宅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大张旗鼓的起一座新宅,那就未免太扎眼了。 不过叶昭为了宽福晋之心,只有笑道:“放心吧额娘,我会买一座大宅子,保管比雏凤园还阔气。” 福晋轻轻点头,说:“别不舍得使银子,回头叫哈丰阿点点府库里还有多少银子,都给你带上。”哈丰阿是郑王府排名第一的管事官,也就是俗称的“大管事”。虽说名义上长史是王府的管家,是内务府派到王府当家的最高级的官员,但实际上长史平时从不到王府来,只在王府有婚丧大事时露一露面而已。是以亲王任命的管事官才是真正王府的大管家。 叶昭好笑的点头,说:“好,好,都依您,额娘放心吧,您就是不说,银子我也带的足足的。” 福晋却是又想起一事,问道:“蓉儿这就跟你走吗?” “住对月”还没到日子呢,叶昭琢磨了一下道:“她留在您和阿玛身边替我尽孝吧,有她在,我也放心。”要说蓉儿这个小家伙,叶昭倒真信她能将亲王福晋照顾的无微不至,虽然在自己眼里她是个小豆芽菜,整天装成大人样,却是可爱的紧。可叶昭也不得不承认,作为妻子,这个小家伙却是极能尽职尽责,用任何时代的标准都可以打满分。 “不好,不好,你带她在身边才是对我们尽孝呢!”福晋连连摇头, 赵姨娘抿嘴偷笑。 叶昭不觉有些尴尬,干咳一声,没吭声。 第二卷 南方的启蒙 第一章 珍妮夫人号 “珍妮夫人”号火轮船喷着黑烟在蔚蓝的大海上缓缓划出一道白线。 叶昭站在船舷栏杆旁,叼着根雪茄,好久没吸烟了,本来不想在这个世界再染上烟瘾,但这次过上海,却禁不住霍尔律师的诱惑,拿了他几匣花旗国生产的雪茄。 去广州自然又是走海路,陆路上,太平北伐军正与僧格林沁在天津一带鏖战,再往北,就更是盗贼如毛,叶昭这拖家带口的,委实不安全。 这次瑞四几名奴仆以及巴克什等亲卫都携了家眷,叶昭和蓉儿也带上了吉祥如意招财进宝四大婢女,招财进宝自然是叶昭给改的名儿,蓉儿虽觉不雅,可也只能由得相公,至于招财进宝两个俏丫头,就更不敢有意见了。 雇沙船到了上海,歇息了几日,就换乘火轮船奔广州,珍妮夫人号本是定期往返与香港上海二地的客货轮船,可上了一船显贵的中国人,又多出银子,自然乐得中途在广州一站。 在上海期间,叶昭同霍尔、黄文秀、苏老大分别见了面,知会了三人自己赴广州一事,言道等安顿下来自会遣人送信联系,叶昭也同苏老大打探了红娘的消息,红娘倒是写过一封信报平安,人和枪械都到了桂西。 可广西一带却并没有暴民破城的消息,叶昭稍稍心安,要知道苏红娘凭借现在的武装,只要捎给些时间令其手下熟悉火器之妙,则攻克广西几座州府实在易如反掌,可那样带来的恶果也是显著的,清军必定将之视为大患全力剿除,是以苏红娘现在在做什么?在蔫声不响的发展农村革命根据地?叶昭想着就不禁笑起来。 转头,叶昭才发现蓉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边,月白色镶银丝牡丹刺绣小旗袍,刺绣极为精巧,前襟处那两朵怒放的牡丹若隐若现,漂亮极了,配上那双可爱的小花旗鞋,小家伙美的一塌糊涂。 “坐船累吧?”见她的可爱样,叶昭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小家伙心里郁闷,又不好说相公什么。 现今各国往来于上海香港间的客货轮船主要还是载货,客舱极为简陋,这艘珍妮夫人号还算条件好的,有的火轮船干脆在甲板通道搭通铺载客。 尽管如此,叶昭也知道肯定辛苦这小家伙了,海上颠簸,客舱闷热潮湿,幸好,只需七八天就可到广州。 哒哒哒,正当“夫妻俩”眺望远方海景的时候,脚步声响,走来一位穿着白纱裙的西洋青年女子,金发碧眼的尚算看的过眼,只是仔细看的话脸上全是雀斑,若是一两点雀斑倒可以用可爱来形容,要满脸皆是,可就有些令人作呕了。 叶昭倒认识她,上船的时候和她丈夫威廉先生攀谈了几句,虽然威廉语焉不详,叶昭却也听明白了,这对新婚夫妻估计在英伦本土混不下去了,是以借着东方淘金热的热潮来到大清国,妄想在东方能咸鱼翻身。 珍妮夫人号客舱规划尚算齐整,叶昭同船长史密斯先生讲了,包下了东船舷附近区域,船上水手旅客,一律不许靠近,史密斯知道东方规矩,女眷不轻易见人,又拿了许多银元,自是欣然同意。 雀斑小姐罗斯本来是想同丈夫威廉一起来这边晒太阳的,可半路威廉就被拦了下来,倒是她好说歹说,史密斯先生安排帮“大清国尊贵客人”清场的水手才放她走过来。 “叶,你好。”罗斯小姐伸出手,以为叶昭会吻她呢。 其实刚刚登船时两人第一次碰面罗斯小姐可高傲着呢,对这个辫子国度的男人自是不屑一顾,可后来叶昭用流利的英文同威廉闲聊,罗斯小姐惊讶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再后来见到叶昭随从对他恭敬的神态,罗斯小姐便知道,这位叶先生定然是东方的贵族,态度马上一百八十度转弯。 现在更主动伸出了小手,等待叶昭的吻手礼。 要说虽然罗斯小姐砢碜是长得砢碜了些,人品也不咋地,可人家女士主动伸出手,为了绅士风度叶昭也会应付她一下,不过蓉儿就在身边,如果自己吻了上去,在蓉儿眼里自己定然是同西洋夷妇打情骂俏,有伤风化不说,小家伙怕是心里会嘟囔自己好色无耻,这可和三妻四妾完全不同。 是以叶昭只是微笑“嗨”了一声,说道:“罗斯小姐也是好兴致呢。” 尴尬的伸着手,见叶昭并没有牵自己手的意思,罗斯小姐不禁有些尴尬,但很快就嫣然一笑,作势手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弯曲金发,“叶,大海很美吧?” 虽说她越是这般人品越显低劣,因为前日刚刚见到叶昭时那副嘴脸可不知道多高傲,而现在碰了一鼻子灰还没事儿人似的亲昵的称叶昭为“叶”。 可叶昭,这些花花草草人品优劣对自己态度如何又岂会放在心上,若将这类事上心才真个成市井之徒了。说到底,前世叶昭就很出色很成功,孤儿,靠着自己的努力,全额奖学金考进了剑桥大学,努力钻研学问,在其专业领域都渐渐有了名气,颇被教授看重,如果不是英年早逝,可不知道叶昭会有什么成就。 而这一世虽然换了个活法,再不是前世紧绷着那根弦追求梦想,而是懒懒散散的得过且过,但骨子里的骄傲却不会变。 罗斯小姐人品怎样,对自己如何,叶昭若放在心上倒是咄咄怪事了。 是以叶昭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着,不过罗斯小姐接下来的动作却令叶昭蹙起了眉,她竟然挤到了叶昭和蓉儿之间,将一直静静看海景的蓉儿挤得趔趄了一下。 蓉儿抬头,奇怪的看着这个女人,不过蛮夷妇女,不懂礼数,和她计较倒小心眼了。相公喜欢和她聊就和她聊吧。 蓉儿正想跟相公告别回房,却不想就见相公皱着眉头胳膊一伸,就将那蛮夷妇女挡住,抓着自己的小胳膊就给拽到了他身边。 虽然相公的动作明显还是将自己当小孩子看,可蓉儿却有些开心,原来,相公还是宠自己的。 “罗斯小姐,风大,请回吧!”叶昭下了逐客令,虽然蓉儿不知道相公在说什么,但见蛮夷妇女悻悻的转身离开,就知道是相公赶她走了,心里又不禁有些甜滋滋的。 可叶昭接下来捏她小脸的动作令蓉儿又一阵郁闷,一阵气馁,怎么老把人当成小孩子呢? 第二章 都统万事忙 大清国各地驻防旗人所居均为城中之城,在广州城旗人所居东西范围从西城门到四牌楼,南北则自大德街归德门城墙起,北至光塔街街中心,这片范围筑起城墙,是以又被称为旗城,而八旗官兵是不许私自离开超过旗城十里范围的。 满洲都统衙门就在旗城之内的大市街,由五进院落组成,数十间青墙碧瓦的房子,绿木遮掩其间,深幽中又透着巍峨,衙门前几进院落为大堂、堂司、左司、右司等殿房,后两进则为副都统公馆。 副都统走马上任,一应大小官员俱来拜见,气派森严的都统衙门大堂内,叶昭一身戎装坐在堂上,下面左右总有几十位披挂整齐的武官,协领四员、佐领八员、防御十六员、骁骑校十六员,各个披甲,虽说有的将领明显满脸烟气,但众武将站一起,倒也威风凛凛。 文官打扮的三四人,有堂司的笔帖式、左右司的主事等等。 堂司掌管副都统官印,以副都统名义上报下达文书或由左右两司报来对外联系文书信笺时,由笔贴式上交副都统审阅批准后返交各厅写,然后笔贴式向副都统取钥匙打开印鉴盒盖完印后,将钥匙交还给副都统。 是以堂司的笔帖式实则就相当于叶昭这位副都统的秘书,叶昭自不免多打量他几眼,笔帖式阿布,四十多岁年纪,山羊胡三角眼,观之便知其精明狡诈。 此外左右司处理旗人日常事务,左司管钱粮进项、教育、户数、旗人学校薪饷等等。右司则管田地水源、刑讼、任免都统辖下八旗官员、征兵、军马饷粮等等。